成忘老太太,湯皇珍2019行動計劃
採訪及文字整理|許祐綸
若記憶與人的存有本質無法脫分,當遺忘在生命之尾席捲,人如何去面對無可挽回的狂濤?湯皇珍邁入六十之時,發現記性漸不若過往,她想起自己多年失智的母親,年老的命題在兩人間突然相連:那些更年輕時面對母親遺忘的不知所措,在此時是否能以自己一生信念的藝術,再次重新閱讀?
除了接受,更要「成全」
以創性閱讀「忘記」、「變老」這些異質符號,成為「成忘老太太」行動計畫的起點。而至此更重要是「成全」,不只是接受,更要轉折。「成全忘記」的老太太成了寓言,是藝術家此時的自己,是母親,也指向每個面對或即將面對遺忘的他人。忘卻最基本事物、身坐家中卻急切「返家」、視覺裡的幻象改變了現實……忘記與變老有時超越人生經歷所能理解,讓人驚恐難以招架,卻又如此迫在眼前。湯皇珍說,這幾乎是這個時代共通的命題,即將成為或是正在經歷的當事人、照顧者,均無可逃避。「但我們可不可以用最核心的、創性的角度,去面對這個生命中幾乎是最平凡的符號轉折?當這個不懂的東西出現,我們可否去讀會它?這個異質符號的閱讀,就變成跟藝術最相關、也是『成忘』這個人物的誕生。」湯皇珍言,從創性改變意識狀態,尋找生命處境中自我與他者共處的道路,即是藝術與生命產生關係的所在。轉折可以是裂口與契機,行動藝術即是面對人類處境,尋找意識狀態的改組。
此行動計畫從2019年初延伸至2020年,地點從高雄駁二、新浜碼頭藝術空間,再拓展到臺北的北師美術館。不同屬性的展場與互動劇場演出之間,交錯著湯皇珍與南北各地「成忘老太太」的採訪、進入社區的午茶事件,甚至「寫給成忘老太太一封信」邀約活動,或是網路媒介的運用,織就無數與「成忘老太太」相遇的契機。湯皇珍稱這些相遇為匍伏前行的肉博,「我要把我、一個『成忘老太太』的寓言人物,送到你的前面。」不論是擁有透明櫥窗的駁二、縱深展場的新浜碼頭,通透以及鄰近自身老家的北師美術館展場,或是互動劇場裡納入素人演員、在開放的演出裡創造合唱般動態節奏的共鳴,以及近如單口秀的午茶時光,都是無數的介面、相遇的機會。「這樣的題旨很容易落入到紀錄訪談或社會關懷,但這不是我要的東西。最重要的是藉由這些平台,要邀請你們來真正的跟我相遇。」就如展期間湯皇珍幾乎寸步不離展場,看見人就問一聲「你是成忘老太太嗎?」,提問是對話的開始,用藝術的機緣,讓成忘老太太的性格、承載的生命轉折契機,被活生生的看見與討論。
不如讓我們飛行起來
「媽媽的記憶一直在遺失,我跟他相處的時間、要創造的記憶也越來越少。相同的,如果你們認識成忘老太太,喜歡成忘老太太的性格,也許可以透過一種新的態度,用創新的方式開啟你新的記憶創造。」若能重新去體悟生命意義,老年便有質變的契機。計畫裡的劇本結構就如同隱喻:「我記得……」,但「媽媽卻忘記了」,說者提問「為什麼我要忘記?怎麼發生忘記?」不解人生能否止於極盛,而非以衰老終結?卻終也墜入忘記之海。然而,最終她上岸,遇見年老的自己正駐足等待,攜手飛行。「我媽媽在忘記的過程裡最常說:『我要回家』可是,她已經在家裡了。在夜裡懇切要求回家時,我不知如何回應她的哀求。後來,我說:『媽媽,我們飛起來好了!』如果我們可以對生命最後一個階段進行凝視,能不能有個飛行?如此我們少了身體的痛苦,進入一個由創性或成全出現的廣袤海洋。」
行動藝術用時間拉出深長意義,卻始終超脫形式,湯皇珍說「這作品其實就是『我湯皇珍,可不只是湯皇珍,她是成忘老太太,這樣一個人,她要跟大家見面,說一說話。』這就是作品的全部了。」湯皇珍過著自己邁向老年的生活,也用她淡水重建街365天開張的「成忘老太太雜貨舖」繼續製造相遇。湯皇珍說,藝術是她全部的生命風景,而藝術的創性與質變潛能如同煉金。她要為這個重要之物開啟窗門,讓眾人看見,也真誠用藝術交給她的禮物,面對自身生命的珍貴命題。「我在此刻看見我媽媽、看到其他老人的時候,突然懂了一點,突然有了『我就是他』的感覺。」湯皇珍提及自己幫助行動不便長者搭上公車的經驗,仍感觸流淚:「我覺得藝術從沒有離開你的生命,它不是一個形式,它是真的跟你的生命狀態有所關係,而這也將影響他人。否則作為窮苦藝術家是為了什麼?我深信藝術有這樣一個能量:我們可以改組意識狀態,而我們的生命將變得不同。」